张维迎：民营企业须进行市场化改革，这样我们不仅能够把蛋糕做大，而且能够使蛋糕的分配更加合理公平 - 比思論壇

北京国民经济研究所于1999年开始编制市场化指数。从1999年到2019年的市场化指数来看，整个中国的市场化程度不断的提高，三个时间有所下降，分别是1999年、2000年和2009年。市场化与民营企业发展指数高度相关，市场化的分指数来自于民营企业，或者一般的来讲，非公有经济的发展。

尽管全国的市场化程度上升，但是各地之间的差异非常大。总的来讲，东部的市场化程度最高，西部最低，中部在中间。分省数据来看，市场化程度越高，民营企业越发达的地区，人均可支配收入越高。以2016年为例，大体来讲市场化程度提高一个点，人均可支配收入可以上升2237元。

下面跟大家谈一下收入分配的问题，包括利润与工资，城乡收入差距，地区收入差距，基尼系数，收入垂直流动。

第一，工资与利润的关系。民营经济越发达的地方，市场化地区越高的地方，私人企业员工平均工资越高，市场化程度提高一个点，私人企业员工的平均工资上涨1826元。

市场化程度高的地方，民营企业的净资产利润率上升，但是二者的相关性不是特别的明显。基本上，在市场化程度高，民营企业发达的地方，私人企业工资占主营业收入的比重上升，占主营业成本比重也在上升，说明民营经济更好的发展反倒是有利于收入向部分的工薪阶层倾斜。

第二，城乡差异。从城市与农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比值来看，城乡差距最大的时候是1957年，到1978年城市人均收入是农村的2.6倍，之后几年有所下降，然后又回升，2003年开始城乡差距缩小，2020年城镇收入比农村收入的倍数跟1978年大致相当。这是全国的情况。

分省份来看，市场化程度越高的地方，民营企业发展越好的地方，城乡差距可支配收入计算差距越小。这是2000年的情况。我们再看2010，2019年的情况也是一样的。横跨20年，我们看到了民营经济的发展有利于减少城乡差距，从这个角度来看，民营经济的发展有助于减少城乡差异。

第三，中国31个省市自治区（不包括港澳台）的地区差异。从1952年到2019年，改革开放之前人均GDP的差距比改革开放之后要大，从人均GDP来看，地区之间的差异不是在扩大，而是在缩小。

另外的一个指标，就是变异系数，变异系数等于零说明地区没有差异，变异系数超过零越大说明差异越大。1978年，地区人均差异系数，基尼系数是最高的，之后在下降，到1998年上升，2002年又开始下降，最近两三年又有上升。

当然，农村和城市的人均可支配收入有差别。农村人均可支配收入地区之间的差距有下降，也有上升，但是到1993年之后基本呈现下降趋势。城市的情况也类似，在1994年之后呈现下降趋势。

中国的地区差异更大程度在于农村之间的差距，而不是城市之间的差距。城市之间、地区之间的收入差距比较小。这意味着民营企业发展市场化带动的城市化本身就可以缩小地区之间的收入差距。人均GDP这个差距的缩小很大程度上与城市人口有关，城市人口占的比重越大，地区之间的差距越小，当然也可以说与民营企业贡献有关。

第四，基尼系数。我们用基尼系数来衡量收入差距。从全国来看，改革开放之后，中国基尼系数衡量收入差距先扩大，大致到2010年左右开始下降，最近几年略有回升。不同统计得出的基尼系数变化趋势不一样。分省份来看，以2000年为例，民营企业越发达，市场化程度越高的地方，收入分配的差距越小，基尼系数越小。

2013年的情况也类似，尽管相关度没有2000年高，但相关系数是负的，这在2017年的数据中也有体现。所以总的来说，随着市场化的程度提高，民营经济的发展有助于减少这个地方的收入差距。

总之，越是市场水平越高的地方容易出企业家，同时那个地方贫富差距不是太大。因为生产状况好，可以做生意的人就多，创造的就业机会也就多，这样经济发展的好处就可以很多人分享。如果市场化程度不高的话，只有少数人敢做生意，这个时候贫富差距反倒是变大。

另外，还有另外的一个指标，统计局将人均收入按照五档划分，最高收入的20%和最低收入的20%的可支配收入的比较。可以看出来，市场化程度越高，民营经济越发达的地方，这个指标衡量的收入差距也变得越小。

一般认为，财政支出用于再分配，所以应该是减少收入分配的差距。但是到目前为止，中国的情况并不乐观。2000年财政收入占GDP比重越高的地方，这个地方的收入差距越大。2013年情况也类似，直到2017年财政的中性，政府财政支出占GDP的比重与该地基尼系数平均起来没有什么关系了。希望可以进一步往改善，即财政收入占比越高的地方，基尼系数应该是越低，才越好。

最后，收入垂直流动性问题。原来你是低收入阶层，后来变成了高收入阶层，或者翻过来。根据斯坦福大学两位教授2006年发表的研究， 1990年最高收入20%的人，只有43%的人五年之后（1995年）仍属于最高收入层，另外的56%的人，进入其他的收入层了，其中5%的人进入最低收入层。1990年低于收入20%的人，到了1995年有不到一半的人仍处于最低收入，超过一半的人进入其他收入层，其中只有2.1%进入了最高收入群体。

今天看到的很多省的排行榜富人，据我所知，30年前有些是穷光蛋，甚至20年前还是穷光蛋。根据统计，2010年最富有的100人到2020年的时候只有30人还在榜上。我希望能够继续这样，意味着现在是富有的人以后也会离开这个富有群体。

最后引用熊彼特那句话，富人俱乐部在市场经济应该像酒店住满了客人，但是总有人出去有人进来了，名字总有变化。

总的结论就是为了实现共同富裕，我们中国必须大力发展民营经济，民营企业必须继续进行市场化的改革方向，只有这样我们不仅能够把蛋糕做大，而且能够使得蛋糕的分配变得更加合理公平。当然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要做，但是最重要的是要让我们的财富在增加，而且在增加的过程当中，有更好更公平的合理分配。

中国人均可支配收入占人均GDP的比重，现在大概是45%以下，有的时候40%。而美国的这个比例是75%，发达国家大多在70%到80%之间。也就是说，我们有一万美元的人均收入的时候，人均可支配收入只有4500美元，我没有找到有说服力的原因。中国GDP算出来很高，但是落到个人支配的比例如此之低，这个是我们需要特别关注的一个问题。

回过头来，做蛋糕与分蛋糕是两个过程，蛋糕分的合理可以做得大。蛋糕分的合理最重要的是每个人在生产当中都应该靠能力、自己的努力、勤奋获得财富。

现在中国很多分配不合理的地方，可能与资源的配置有关系，与要素生产发展不确定有关系，还有与管理也有关系，我们真正的消除是那些由于不合理的原因，不正当的原因造成的不合理收入差距，而不是简单的在一个总量概念上面，这个人手里拿到那个人手里，那样蛋糕就会萎缩，我们找到了正确的解决问题方式的话，蛋糕做大还有蛋糕被公平分配并没有矛盾。

据我所知现在的一些相当富的人里面，20年前可能拾破烂的，这个就是健康状态。不健康的状态就是靠特权垄断获得资源然后获得收入，所以不能笼统的讲先切蛋糕还是先分蛋糕，切蛋糕和生产蛋糕是一样的。

某种意义上说，收入分配概念本身具有误导性，并不是蛋糕一定在那里我们怎么样分配，我们蛋糕不在那里，世界上所有的财富都是我们创造出来的。一个大楼多少钱与经济发展有关的，如果大家有机会创业，这个写字楼的出租率很高，如果没有机会创业了，楼的维修费都付不起。底特律就是这样的一个城市，很好的大楼没有人要，自己搬进去就住了，所以一定明白这一点。

收入分配最重要的市场本身是公平的。体制改革要实现公平市场，第一次分配最重要的，第一次分配是房子的顶梁柱一样。再分配包括第三次分配是装饰品，第一次分配做不好，第二次或者第三次分配很难做好。所以最重要的仍然是市场化改革变成真正的公平竞争，因为企业家，真正有才能的人，敢冒险的人，为社会创造财富的人能够获得最大份额。

每个人都有一些企业家精神，有些大有些小，正因为如此我们才需要更为自由竞争性的环境，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市场经济情况下，没有任何法律规定谁不能当企业家，每个人都可以当企业家，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如果没有那两下子，最后只能当普通员工。

恰好有了这些企业家，不仅为一般人创造了工作机会，而且提高了收入水平，你在为一个有能力的老板工作，你赚的钱当然要比没有能力的老板下面工作要赚得多，企业家越多的地方每个人收入越高，并不是对立的，所以反复强调企业家创造财富不是先进行分配。一个企业家要赚钱，首先要保证消费者满意，人类进步的很大一个表现是，经济学家说消的费力剩余， 1993年大哥大3万块钱，现在苹果手机几千块钱。

工人工资合同规定，企业赚钱的时候，老板剩下的。如果企业不能赚到钱，企业家不能得到好处。企业破产，工人照样领工资，最后企业清算的时候先保证工人工资的偿还，老板没有优先权，一个企业家能够赚钱意味着为社会创造财富，这个财富不能拖欠工资跟个人房产的租金，还有供应商的货款等等。

在我看来，企业家精神是一个定义，他是指的不循规蹈矩的人，他总是做出了一般人不愿意做的事，对于企业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从事工商业，这个当中可能创业比较冒险，你要不循规蹈矩，你必须要有跟别人不一样的想法，这个想法可能成功，也有可能不成功。但是你必须冒险，我们看到很多企业家，他赚钱了什么。其实你看他的工作时间要比别人长，另外很多人是失败的，企业家有一个特点就是过分自信，成功的可能性本来只有10%，他认为有80%就干了，这是一件好事。一个人成功就可以了，但是对于个人来讲他的收入并不高。

平均起来中小企业家的平均收入没有政府官员的高，这是因为企业家本身有一种东西，不是赚钱就是喜欢做那个事，他喜欢指挥人，而不是被别人指挥，这种人类进步非常重要。人类进步都是来自变异的因素。企业家给社会带来变异因素，有很多变异失败，少数成功了。企业家人才相对来讲是比较稀缺的，越稀缺的人才我们应该越让他能够为社会创造财富，我告诉你创造的财富都带不走，而且不要管这个人多少财富，这个财富是被社会使用的。

比如说马斯克有多少财富，我不干了我把股票全卖了，可能一分钱不值，很多企业必须企业家在那里干事，一旦不干事了，马斯克的现在股票都不值钱了。国内企业只要不愿意干了，这个公司不值钱了，你要看这个企业家，不简简单单看财富，财富的价值不固定的，同样的一个劳动一个工厂，只有企业家精神在里面，像一个人一样，你人出气才有价值，这个气就是企业家精神。

据我所知，没有一个企业家没经过失败，因为市场本来就是不确定的，你想把这个事做成，但是很多条件达不到，最后失败了，成功的企业家失败了会继续站起来，有的失败两次第三次才创业成功。

另外，企业家精神不会衰退的，这个企业家到了一定年龄之后变得思想保守了，新的企业家就会超越你，所以在这个时候企业家不是一个身份，企业家是职能。所以简单的说企业家是成功了，但是也有很多是失败了，今天失败不等于未来不成功，今天成功不等于未来不会失败，企业家就像一个酒店，总是住着客人不断的有人出去、有人进来，这个才是健康社会。

我经常听到企业说百年老店，这个是非常难的。但是宏观角度来讲，如果今天或者美国最好的一百家企业仍然是一百年前最好的一百家企业，那么这个国家完蛋了，因为没有新的企业起来了。所有的企业最后都要走向衰落，不衰落是很少的，偶然有一个特定的技术可以活很多年，但是企业家精神本身是走向衰落，大公司密度比小公司低得多，最后一定是衰落的。

一般的企业家指的是私人企业的企业家，这个是一个狭义的定义。广义的定义，企业家思想制度，就是企业家有一种精神，这个精神打破常规做事，或者原来没有的事。最有利于企业家精神的企业载体仍然是民营企业。

过去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套利型的企业家，他最敏感的发现市场赚钱的机会，然后利用这个机会自己赚钱为社会创造财富。现在套利机会越来越少了，所以新一代企业家很大一部分必须要创新，就是做出别人没有做出来的东西，冒险性可能更大。

我不担心中国人没有企业家精神，中国人很有企业家精神，过去企业家出海了，因为到那个环境之后做企业最好的选择。中国有一个更加自由创业创新的环境。必须按照市场化的道路，除了产品市场还有要素市场，尤其是法治这个非常非常重要。

因为企业家投资看未来，创新现在变得重要了，但是挑战大了，所以文化大革命有人投机倒把，创新没有办法那么做，你需要三五年甚至二十年。这个时候法治变得非常重要，法治就是一个稳定的预期。我们的政策转向法律法治，法治可以提供一个平等的环境而不是说给一部分人特权、歧视另外一部分人。

除了政策法律，还有就是非常重要的文化观念，其实对企业家的偏见不光中国人有，全世界都有。一部分人有妒嫉之心，你看到小学同学赚大钱你没有赚大钱这个是必然的。再一个就是零和博弈。观念变革非常重要，企业家必须观念现代化，没有观念现代化企业家营商环境就不行。

管理学院、经济学院的理论，所有的任何问题都要唯一的正确的答案，但企业家问题没有唯一正确的答案，一百个企业家有一百个答案，我们不知道谁对谁错，很多人不理解这一点，好像做企业失败了，失败有很多因素，由于我们不理解企业家精神的本质，这个不是书本上的知识，考试考好的不一定就做好企业家，考试考得好的人当不了企业家，企业家精神非常独特。软知识是企业家精神的本质，这种知识只有少数人才能很好的灵活的应用，大部分人都是熟视无睹。